字谕纪泽:
接尔八月十四日禀并日课一单、分类目录一纸。日课单批明发还。
目录分类,非一言可尽。大抵有一种学问,即有一种分类之法;有一人嗜好,即有一人摘抄之法。若从本原论之,当以《尔雅》为分类之最古者。天之星辰,地之山川,鸟兽草木,皆古圣贤人辨其品汇,命之以名。《书》所称大禹主名山川,《礼》所称黄帝正名百物是也。物必先有名,而后有是字,故必知命名之原,乃知文字之原。舟车、弓矢、俎豆、钟鼓,日用之具,皆先王制器以利民用,必先有器而后有是字,故又必知制器之原,乃知文字之原。君臣、上下、礼乐、兵刑、赏罚之法,皆先王立事以经纶天下,或先有事而后有字,或先有字而后有事,故又必知万事之本,而后知文字之原。此三者,物最初,器次之,事又次之。三者既具,而后有文词。《尔雅》一书,如释天、释地、释山、释水、释草木、释鸟兽虫鱼,物之属也;释器、释宫、释乐,器之属也;释亲,事之属也;释诂、释训、释言,文词之属也。《尔雅》之分类,惟属事者最略,后世之分类,惟属事者最详。事之中又判为两端焉:曰虚事,曰实事。虚事者,如经之“三礼”,马之“八书”,班之“十志”,及“三通”之区别门类是也。实事者,就史鉴中已往之事迹,分类纂记,如《事文类聚》《白孔六帖》《太平御览》及我朝《渊鉴类函》《子史精华》等书是也。尔所呈之目录,亦是抄摘实事之象,而不如《子史精华》中目录之精当。余在京藏《子史精华》,温叔于廿八年带回,想尚在白玉堂,尔可取出核对,将子目略为减少。后世人事日多,史册日繁,摘类书者,事多而器物少,乃势所必然。尔即可照此抄去,但期与《子史精华》规模相仿,即为善本。其末附古语鄙谑,虽未必无用,而不如径摘抄《说文》训诂,庶与《尔雅》首三篇相近也。余亦思仿《尔雅》之例抄纂类书,以记日知月无忘之效,特患年齿已衰,军务少暇,终不能有所成。或余少引其端,尔将来继成之可耳。
余身体尚好,惟疮久不愈。沅叔已拔营赴庐江、无为州,一切平安。胡宫保仙逝,是东南大不幸事,可伤之至。紫兼毫营中无之。兹付笔廿支、印章一包查收。蓝格本下次再付。澄叔处尚未写信,将此送阅。
咸丰十一年九月二十四日
字谕纪泽:
昨见尔所作《说文》分韵解字凡例,喜尔今年甚有长进。固请莫君指示错处。莫君名友芝,字子偲,号郘亭,贵州辛卯举人,学问淹雅。丁未年在琉璃厂与余相见,心敬其人。七月来营,复得畅谈。其学于考据、词章二者皆有本原,义理亦践修不苟。兹将渠批订尔所作之凡例寄去,余亦批示数处。
又寄银百五十两,合前寄之百金,均为大女儿于归之用。以二百金办奁具,以五十金为程仪,家中切不可另筹银钱,过于奢侈。遭此乱世,虽大富大贵亦靠不住,惟“勤”“俭”二字可以持久。又寄丸药二小瓶,与尔母服食。尔在家常能早起否?诸弟妹早起否?说话迟钝、行路厚重否?宜时时省记也。
咸丰十一年十月二十四日
字谕纪泽:
初四夜接尔二十六号禀,所刻《心经》微有《西安圣教》笔意。总要养得胸次博大活泼,此后更当有长进也。尔去年看《诗经》注疏已毕否?若未毕,自当补看,不可无恒耳。讲《通鉴》即以我过笔者讲之,亦可将来另购一部,尔照我之样过笔一次可也。
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十四日
字谕纪泽:
接沅叔信,知二女喜期。陈家择于正月二十日入赘,澄叔欲于乡间另备一屋。余意即在黄金堂成礼,或借曾家坳头行礼,三朝后仍接回黄金堂。想尔母子与诸叔已有定议矣。兹寄回银二百两,为二女奁资。外五十金为酒席之资,俟下次寄回。亦于此次寄矣。
浙江全省皆失。贼势浩大,迥异往时气象。鲍军在青阳,亦因贼众兵单,未能得手。徽州近又被围。余任大责重,忧闷之至。疮癣并未少减,每当痛痒极苦之时,常思与尔母子相见,因贼氛环逼,不敢遽接家眷。又以罗氏女须嫁,纪鸿须出考,且待明春察看。如贼焰少衰,安庆无虞,则接尔母带纪鸿来此一行,尔夫妇与陈婿在家照料一切。若贼氛日甚,则仍接尔来此一行。明年正二月,再有准信。纪鸿县、府各考,均须请邓师亲送。澄叔前言纪鸿至书院读书,则断不可。
前蒙恩赐遗念衣一、冠一、搬指一、表一,兹用黄箱送回,宣宗遗念衣一、玉佩一亦可藏此箱内。敬谨尊藏。此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