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复李眉生

2022-10-31 23:26:23 发布 浏览 545 次

复李眉生

接手书承询虚实、譬喻、异诂等门,嘱以破格相告,若鄙人有所秘惜也者。仆虽无状,亦何敢稍怀吝心?特以年近六十,学问之事一无所成,未言而先自愧赧。昔在京师读王怀祖、段茂堂诸书,亦尝研究古文家用字之法。来函所询三门:

虚实者,实字而虚用,虚字而实用也。

何以谓之实字虚用?如“春风风人,夏雨雨人”,上“风”“雨”,实字也,下“风”“雨”,则当作“养”字解,是虚用矣。“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”,上“衣”“食”,实字也,下“衣”“食”则当作“惠”字解,是虚用矣。“春朝朝日,秋夕夕月”,上“朝”“夕”,实字也,下“朝”“夕”,则当作“祭”字解,是虚用矣。“入其门无人门焉者,入其闺无人闺焉者”,上“门”“闺”,实字也,下“门”“闺”,则当作“守”字解,是虚用矣。后人或以实者作本音读,虚者破作他音读,若风读如讽,雨读如吁,衣读如裔,食读如嗣之类,古人曾无是也。

何以谓之虚字实用?如步,行也,虚字也。然《管子》之“六尺为步”,韩文之“步有新船”,《舆地》之“瓜步邀笛步”,《诗经》之“国步”“天步”则实用矣。薄,迫也,虚字也。然因其丛密而林,曰“林薄”,因其不厚而帘,曰“帷薄”,以及《尔雅》之“屋上薄”,《庄子》之“高门悬薄”,则实用矣。覆,败也,虚字也。然《左传》设伏以败人之兵,其伏兵即名曰“覆”,如“郑突为三覆以待之”,“韩穿帅七覆于敖前”,是虚字而实用矣。从,顺也,虚字也。然《左传》于位次有定者,其次序即名曰“从”。如“荀伯不复从”,“竖牛乱大从”,是虚字而实用矣。然此犹就虚字之本义而引伸之也。亦有与本义全不相涉而借此字以名彼物者。如收,敛也,虚字也。而车之名曰“收贤长也”,虚字也。而车毂之大穿名曰“贤畏惧也”,虚字也。而弓之渊名曰“畏峻高也”,虚字也。而弓之拄弦处名曰“峻”,此又器物命名虚字实用之别为一类也。

至用字有譬喻之法,后世须数句而喻意始明,古人只一字而喻意已明。如骏,良马也,因其良而美之。故《尔雅》“骏”训为“大马行必疾”,故“骏”又训为“速”。《商颂》之“下国骏厖”、《周颂》之“骏发尔私”,是取“大”之义为喻也;《武成》之“侯卫骏奔”、《管子》之“弟子骏作”,是取“速”之义为喻也。“膍,牛百叶也”,或作“肶”,或作“毗”,音义并同。牛百叶重叠而体厚,故《尔雅》《毛传》皆训为“厚”;《节南山》之“天子是毗”、《采菽》之“福禄膍之”,是取“厚”之义为喻也。宿,夜止也。止则有“留”义,又有“久”义。子路之“无宿诺”、孟子之“不宿怨”,是取“留”之义为喻也;《史记》之“宿将”“宿儒”,是取“久”之义为喻也。渴,欲饮也。欲之则有“切望”之义,又有“急就”之义。郑笺《云汉诗》曰“渴雨之甚”、石苞《檄吴书》曰“渴赏之士”,是取“切望”之义为喻也;《公羊传》曰“渴葬”,是取“急就”之义为喻也。

至于异诂云者,则无论何书,处处有之。大抵人所共知则为常语,人所罕闻则为异诂。昔郭景纯注《尔雅》、近世王伯申著《经传释词》,于众所易晓者,皆指为常语而不甚置论,惟难晓者则深究而详辨之。如“淫”训为“淫乱”,此常语,人所共知也。然如《诗》之“既有淫威”,则“淫”训为“大”;《左传》之“淫刑以逞”,则“淫”训为“滥”;《书》之“淫舍梏牛马”,《左》之“淫刍荛者”,则“淫”当训为“纵”;《庄子》之“淫文章”“淫于性”,则“淫”字又当训为“赘”。皆异诂也。“黨”训“乡黨”,此常语,人所共知也。然《说文》云“黨,不鲜也”,黨字从黑,则色不鲜,乃是本义。《方言》又云“黨,智也”,郭注以为“解寤之貌”;《乡射礼》“侯党”,郑注以为“黨,旁也”;《左传》“何黨之乎”,杜注以为“黨,所也”。皆异诂也。“展”训为“舒展”,此常语也。即《说文》训“展”为“转”,《尔雅》训“展”为“诚”,亦常语,人所共知之也。然《仪礼》“有司展群币”,则“展”训为“陈”;《周礼》“展其功绪”,则“展”训为“录”;《旅獒》“时庸展亲”,则“展”当训为“存省”;《周礼》之“展牺牲”“展钟”“展乐器”,则“展”又当训为“察验”,皆异诂也。

此国藩讲求故训分立三门之微意也。古人用字不主故常,初无定例,要之各有精意运乎其间。且如高平曰“阜”,大道曰“路”,土之高者曰“冢”、曰“坟”,皆实字也。然以其有高广之意,故《尔雅》《毛传》于此四字均训为“大”,“四牡孔阜”“尔殽既阜”“火烈具阜”“阜成兆民”,其用“阜”字,俱有盛大之意。长子曰“冢”,曰“路门寝”,王者之门曰“路门”,寝曰“路寝”,车曰“路车”,马曰“路马”,其用“路”字,俱有正大之意。长子曰“冢子”,长妇曰“冢妇”,天官曰“冢宰”,友邦曰“冢君”,其用“冢”字,俱有重大之意。《小雅》之“牂羊坟首”、《司烜》之“共坟烛”,其用“坟”字,俱有肥大之意;至“三坟”“五典”,则高大矣。凡此等类,谓之实字虚用也可,谓之譬喻也可,即谓之异诂也亦可。

阁下现读《通鉴》,司马公本精于小学,胡身之亦博极群书,即就《通鉴》异诂之字偶一抄记,或他人视为常语而己心以为异,则且抄之;或明日视为常语而今日以为异,亦姑抄之。久之,多识雅训,不特譬喻、虚实二门可通,即其他各门亦可触类而贯澈矣。聊述鄙见以答盛意。

与李眉生

申夫新刻之《聪训斋语》与吴漕帅所刻之《庭训格言》,不特可以进德,可以居业,亦并可以惜福,可以养身却病。阁下重听之恙已痊愈否?如尚未愈,除酌服补剂外,似宜常常看此二书,以资静摄。

昔年曾与阁下道及逆亿命数是一薄德,大约读书人犯此弊者最多。聪明而运蹇者,厥弊尤深。富贵得志之人,亦未尝不扰扰焉沉溺于逆命亿数之中。惟熟读《聪训斋语》,可祛此弊。

凡病在根本者,贵于内外交养。养内之道,第一将此心放在太平地方,久久自有功效。近将张公书告舍沅弟及儿侄辈,兹并以奉勖。

与彭杏南

闻表弟在乡勤俭谨慎,不改寒素风味,至以为慰。我邑文武搢绅在籍者多,惟得三数有识者清俭敬慎以为之倡,则众人仿效,渐成风气。望弟以此义为先导也。

致李筱泉中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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