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天地玄黄呢?”
“宇宙洪荒。”
“什么是宇,什么又是宙?”
“天地四方谓之宇,古往今来谓之宙。”
据《刘伯温年谱》说,郑复初听完刘伯温的正确回答后,就从椅子上弹起来,兴奋地对刘爚说:“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阅读量和记忆力,前途不可限量。我收下这个学生了!”
其实这是扯淡。两人的问答条目都是《周易》上的内容,《周易》是儒家五经之一,属于学生们的必读课本。在当时,一个十四岁的学生如果不能把《周易》从头到脚背诵下来,那他就是个蠢货。
郑复初之所以收下刘伯温,可能和刘伯温的另类气质有关。在刘伯温忧郁而孤傲的神情中,郑复初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。
郑复初是元王朝恢复科举制后的第一批汉族人里的进士,正如刘爚说的那样,科举制必将卷土重来,元帝国在1315年正式恢复科举制,并且就在那年进行了第一次考试。据说,郑复初考试时就很不满意,因为汉人和南人的考试内容比蒙古人和色目人的要多,而且难。汉人和南人的考题如果是高考题,那蒙古人和色目人的考题就是成人教育题。
在等成绩时,郑复初又是一肚子火,因为成绩单迟迟不下来。有官方小道消息说,成绩单所以迟迟不公布,是因为教育部的人正在发愁。按当时的规定,两榜,即汉人、南人一榜,蒙古人、色目人一榜,人数必须相同,但蒙人和色目人的成绩一塌糊涂,及格人数可怜兮兮的只有二十出头,所以,他们不知该怎么办。最后决定,照顾蒙古人和色目人,把原来准备招收的一百多人改为只招二十多人。也就是说,有很多汉人和南人都及格了,可因为要照顾蒙古人和色目人,必须要让他们不及格。
郑复初正要发雷霆之怒,大榜下来了,里面居然有他。他就忘了自己要发怒的事,转而写诗一百首颂扬元帝国的伟大。
兴奋劲儿还没过去,郑复初又听说了可靠的消息:中进士的汉人和南人即使是尧舜附体、杨二郎转世,也只能担任地方政府的二把手。
郑复初当时已没有了发火的动力,于是就被分配到一个偏远地区做州长的秘书。州长是蒙古人,瞧不起汉人,总找郑复初的茬。郑复初心想,如果再这样下去,非死在这里不可。于是辞职,跑到括城来,申请了份闲职。
在此,有必要补充一下科举制的问题:
中国古代的科举制是中央政府选拔官员的一个主要渠道。科举制诞生于中国隋王朝,常设的科目有秀才、明经、进士、俊士、明法、明字、明算等五十多种。但最受考生青睐的是进士科,因为这一科虽然很难考,但一旦考上,前途就一片光明。科举制经过不断完善,到明清时,分为三个必备步骤,第一步是乡试,即考生在户籍所在地的省城进行的考试;第二步是会试,即乡试录取者到京城参加的由礼部主持的考试;第三步是殿试,即由皇帝亲自主持的面试,按照从优到劣排名,分为一甲二甲三甲,一甲中取三名,就是状元、榜眼、探花,其他人分列二三甲中。
不同朝代,科举考试内容也不同,唐代重诗词歌赋,宋代重填空和时政论文,虽然大体内容不出儒家经典,但没有哪个政府强行规定必须要用儒家的哪些课本。可元王朝恢复科举制后,考试科目竟然强行规定为四书《大学》《中庸》《论语》《孟子》,参考书则是南宋理学大师朱熹的《四书章句集注》。我们注意,有人咒骂明清两代的科举制把朱熹当成宝贝,实际上,是元王朝先把朱熹当成了宝贝。
朱熹是理学宗师,中国思想史中最有分量的理学在他手中定型,元政府用他的《四书章句集注》作为考生的唯一参考书,只能说明一点,理学在元代毫不保留地四射光芒了。
从这一点而言,郑复初能考中进士,就说明他对理学研究极深,不然他也不可能考上。刘伯温来向郑大师学习,主要还是学习理学。
理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,需要我们大致了解一下:理学就是道学,在北宋的程颐手中吐蕊。当然,它也不是程颐的闭门造车,其实理学就是孔孟儒学的再发挥。理学家认为,宇宙中有一种无善无恶无所不能的“理”,他们称为“天理”。而人人都有欲望,这就是人欲,天理人欲不两立。必须要刻苦修炼去除人欲,回归天理,成为圣人。修炼的渠道就是儒家所标榜的道德,忠、孝、仁、义,每一个指标都要合格。想要每个指标都合格,必须要极端严肃地进行修炼,通过探索外面的万事万物,达到认识天理的境界。在探索万事万物时,必须要有恭敬的心态、一本正经的外貌,不能追赶跑跳蹦,不能大声喧哗,更不能嬉皮。不能心有邪念,每天要三省甚至是九省吾身,好的心思要保持,坏的就赶紧去掉。
看上去,如果真的这样尽心尽力,那么,理学家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的理想就很容易实现。但遗憾的是,中国理学家那么多,做到这四项要求的一个都没有。
其实问题就出在理学家这里。大多数理学家只做两件事说一句话,两件事是:一、制作道德守则的脚本;二、让别人去演。一句话是:必须要是道德完人(修身),才能去建立事功(治国平天下)。